也夫田歌声声是我乡
“田歌”声声是我乡
也夫
“三百六十行,种田第一行”是农家人的口头语。
家乡以田稻为业,由来已久。下田扯秧、栽田(栽秧,插秧)、割谷、打谷、晒场是农家的主要农事。“男伢看田边,女伢看鞋边。”从小伢起,都要学会栽田,不然老农们说这伢没出息,连栽田都不会还会干么事!“农民收了几担谷,不娶媳妇就做屋”。种田人家一年四季就图把田种好,多收稻谷,颗粒归仓,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田里。年复一年,他们的生活如同一首最朴素的“田歌”。
春耕日,夏耕时,庄稼宜早不宜迟。正月十五,湖区一带兴吃汤圆,丘岗一带兴吃月半粑、腊肉粑。吃了汤圆、月半粑、腊肉粑以后,表示年已过完,转入农事,“吃了月半粑,各人种庄稼”。家家户户都要从拜年、串门、做客的酒肉气氛里放下来,吩咐男女老少开始清理农具了,如犁、耙、牛、犁头、斗笠、斗箕等等,查看谷种,准备整理秧田了。秧田做的好不好,决定了全年的稻谷收成。俗语说的好:“秧好一半谷,妻好一半福”。秧田就是稻农们的命根子,对秧田看得很重,那几乎是全年的家当和希望。“细伢不听老人言,终久就要卖秧田”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“惊蛰到,蛤蟆叫,农家忙得双脚跳”,“三月下秧五月栽,小暑天热谷包胎。”为了抢季节,尤其是“早谷不插五一秧,晚谷不插八一秧”的“双抢”时节,早一个时辰插下去与晚一个时辰插下去、上午插下去与下午插下去大不一样。农户们互相帮作。开始栽秧时,东家备酒菜、红蛋,于清早宴请帮忙者,叫“吃秧门饭”;“秧门饭”吃过后进田扯秧叫“开秧门”。
农户们互相帮作时,兴打秧鼓,有的请歌手在田间击鼓,叫栽田鼓,唱栽秧歌,以造热烈气氛,催工鼓劲。其实,那田歌大多还是栽田的人们自己一边忙活一边唱歌,有唱现成歌词版本的,也有现编现唱的,多以打情骂俏的情歌为动听。特别是那些大妈大婶、大伯大叔们也跟年轻伢、姑娘伢们一样,唱起情歌来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,那股劲头真是美滋滋、甜滋滋的。
官垱一带唱的田歌《十月歌谣》,从正月唱到十月,唱出每个月的时令季节和劳作特点,如:
四月八,忙插秧,
插个横行对直行,
插个月亮对星星,
插个小妹对情郎。
四邑流行的《栽田锣鼓歌》:
锣鼓喂打得哎闹阵嘞阵哎,
恭喜吔老板哎开秧哎门哪,
秤称金银我不爱
只爱那个情哥呃开了呃秧门哪
把秧呃插呵,
东家呵一见那笑哈哈。
嘉鱼多地唱的民歌《太阳一出满山红》在民间流传甚广:
太阳那个一出满山呃红啰哦,
照得那个山岗呃红彤彤,
爬上那个高坡唱山歌唱呀山歌啰喂
歌唱那个领袖毛泽东歌唱那个领袖呃毛泽东
哦吙吙吙吙
毛泽东
……
田歌有单人唱,也有男女对唱的;短的一段四五句,长的有几十段一百多句,有的一韵到底,有的一段一韵,如潘家湾官垱一带的《十二月望郎》、舒桥一带的男女《对歌》、官桥一带的《哥是钥匙妹是锁》、高铁岭一带的《望郎》等,都有几十段一百多句。
小伢们就跟着大人下田学栽秧,听着他们唱着这些民间情歌,好像情窦早开了。也有田歌诉说劳动和生活的艰辛的。如新街一带唱的田歌《苦长工》:
咚咚呛,栽老秧,
白米饭,腊肉汤,
條匙响,一片光,
谁个再请我插老秧。
三月里,三月工,
犁耙家业搬田中,
鸡宿笼,我歇工,
脚软背酸苦长工。
在栽田中,最受宠的是女人们。一般扯秧是男人的拿手活,插秧是女人的拿手活。尤其是金水河两岸一带,是典型的水稻区,一年四季就种水稻,官垱、金水、龙坎湖、三湾、东村一带的女人,简直个个是插秧高手,常常被其他地方的人家请去教插秧。那些心灵手巧的女人,一边栽秧一边唱:
城里大姐下乡来,
不知秧儿那么栽,
栽秧好比纳鞋底,
一趟去哟一趟来,
看你勤快不勤快。
农家们一般称男人叫“劳力”,称未婚的女子叫“小鬼”,已婚的女子叫“妇女”。也有调皮的大龄伢子,一般不敢惹那些泼辣的“妇女”们,而故意逗那些大龄的“小鬼”们:
下得田来田水深,
逮个鲤鱼有半斤,
老大鲤鱼不板籽,
老大的姑娘不嫁人,
留在家里好气人。
这下可把女人们惹“毛”了,那些“妇女”们帮着“小鬼”,她们捡起秧把子,连秧带泥,劈头盖脑向调皮伢砸去。田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,秧也栽得更快了。有时兴起,相互在脸上、身上浇水、糊泥巴嬉戏,只要不要将秧损坏,大家在乐呵呵的气氛中不知不觉就将秧栽完了。
他们唱着田歌,丝毫也不会马虎手里的活。在一大片田里,插秧手们会相互比赛插秧速度,插秧速度慢的人就会被“关笼子”,有的插秧高手故意将偷懒的人“关在笼子”里。“关笼子”,是惩罚偷工混日头的人,就是在同一个田里,大家(三五人或八九人)一并排下田,从田埂边开始一边栽秧一边后退,栽得快的人就退到其他人的后面,再在人后面开始插秧,截断了栽得慢的人的退路,栽得慢的人被围在大片栽过的田中央,进退不能,左右不能,然后大家站在田埂上看笑话,就叫“关笼子”。
尤其夏季,一阵暴风雨说来就来,往往弄得措手不及,弄得不好,劳动的果实就要泡汤。这时候,众人会自发给邻里帮忙,叫“抢暴”,也叫“打报工”。帮作、打报工相互不言报酬,有时东家也管酒饭,但多数没有。后来,打报工渐少,“抢暴”也没那么热情了,请人劳作须付工钱,叫“帮工”。而田歌一直延续着。
农家人用最淳朴的乡风民俗,唱着动人的“田歌”。即使离开乡村以后,无论我走多远,听过多少歌,经历过多少场景,大多的经历都会被时光淹没,唯独那“田歌”就像一曲曲悠扬美妙的家乡小调,常常会萦绕在心头。
也夫,赵也夫,真名赵林。湖北嘉鱼人,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。著有文集《神秘的谏客》《家在鱼乡》。
乡土作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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