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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关分水岭

1

提及故乡,于各形各色的文字里,无不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爱与思的情愁色彩,肆溢弥漫过来,情真真、意切切地垄断了人们的视野。似乎,不这样表达,就是一个忘了自身出处的人,就是一片四处飘零的归不了根的落叶。

我走在城市里的时光,也时时想起自己的家乡,每当那方水土那方人涌现在眼前时,心就漂浮在痛感的云团里,久久盘旋着不肯散去。那不肯倾于实地的乡愁,阻隔着那条城市通往乡村的路,那条曾经也是乡村通往城市的路,那条当年我博尽所能,才走出来的路,而如今,我想竭尽所能再走回去的那条路,我知道,回不去了,真的回不去了。在这个几乎人人都在演绎寻根问祖故事的年代,我沉浸在别人返璞归真的剧情里,努力拼凑旧时光记忆的碎片,心——乃至灵魂已经斑斑驳驳地丢弃在家乡潮湿的阴影里。回首,有着不忍解读故乡的只言片语的蚀骨之痛。

我出生在一个叫分水岭的地方。那个地方很小,别说地图了,即便三五十里之外的人也未必能找到的地方。连绵起伏的群山,一架架山脊梁内的山坳坳里,散落居住几十户人家的一个村子。一条公路穿村而过,蜿蜒着伸向远方,因着那条公路,方让人觉得,那个地方并非闭塞得如野人谷一般,与世隔绝。

事物是流动的,而山始终沉默着,山的巍峨高大,不用自己解说与宣扬。无论时光怎样变迁荡涤,而它依然是它,始终如一地以不变容纳着万变。乡里人思想的单一,以及文化的匮乏,给初生儿取名字,简单而又最金贵寓意的就叫“山”。我家几代单传,轮到父亲这一代,他和村子里多数出生儿一样,也叫山。

父亲是一位极有才华的木匠,精通雕琢各种绘画图案,人也朴实厚道,然而,他的命运却没有山的坚实与隽永,在我七八岁光景时,便已因病逝去了。他站在留给我们黄土堆起的荒草凄凄的墓塚上,目睹了我们一家后来的艰难苦守的岁月。等姐们出嫁,哥哥在城里安家,而我也走出来时,我的母亲以其无比坚韧的倔犟,拒绝无数次的劝说,依然决然地住在乡间那座小屋里。母亲的留守,演变为一根绵长的牵引亲情风筝的线,无时不在牵动着我在城市里的那颗脆弱的心。曾经无数个白昼黑夜,也不管是阴晴雪雨,那条城市通往家乡、依山傍水、延绵伸向深山的公路,如玉带一样,不仅缠绕着伏牛山北麓的妙曼风景,也连接着城市与家乡的情感之路,拉近着我跟母亲心心相印、血浓于水的浓郁亲情。

我对家乡的怀念,深到刻骨的铭记,无论愉悦的还是伤感的故事,都无时不在折磨着我,幻想,以及憧憬,与现实发生碰撞时,关于故乡的影像,便有种毁灭性的绝望。

在村子的边缘,山脚下,有一条傍山迤逦而去的河,河面碎石与细沙同在,天旱时称之为溪,雨水充盈时,河水哗哗地唱着欢快的歌,奔腾而去。那条河,两岸水草葱茏,鱼、虾、螃蟹、青蛙涌泵一起,村子里的老幼妇孺,洗涮涤污时聚在那里,热闹而和谐,简单而快乐,让村子里单调的声色,凭添很多丰厚的内容,从公路下去,穿过村子,淌过那条河,就是母亲的乡间小屋了。

2

数次走过的那条城市通往故乡的乡间公路两旁,村庄与村庄的距离间,是一片又一片的玉米地。我的儿子曾说,这片片“树林”怎么长得这么矮?我不禁哑然失笑,之余,又感慨万分,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就在这里出生,成长,童年就是靠这玉米苞子裹腹生存,曾经,把不会结玉米棒子的玉米棵,当做甘蔗来有滋有味消遣的人……

给他讲了许多童年的故事,他竟然像听天方夜谭般茫然,给他讲槐花饼子的味道,他竟然说,吃这种东西是为了美容吧。两个时代的人,生活在两种不同的环境中,这就叫“代沟”罢。

难以理解,难以沟通,就如我与母亲。在那个村子的边缘,山脚下,绿树丛林中透出的红墙碧瓦,母亲的小屋,以其特有的姿态,常年屹立在那里,屋后,还有长眠于天堂里的父亲,两个人都是孤苦无依地死撑着,遥遥相望。

我曾坚决地要接母亲走,她断然不肯,如果我说到那里的闭塞,无法改善她的生活环境时,被她骂我专她的政,她说她一辈子生活在那里,习惯了,不想再适应任何陌生的环境。眼看她年纪越来越大,不能再照顾自己,竟然也不肯妥协我的安排。我称之为越老越“顽固”,她断言我越大越“张狂”,这就又是两代人的“代沟”罢,即我与母亲。

母亲始终坚持留守,我们倍感焦急却又无可奈何。直到在几年前的一个上午,她突发疾病晕倒,在医院经过治疗,病情好转后,我与姐姐哥哥们统一了意见,强制性地决定不让她回村了,让她落足于我居住的城市。

离母亲很近,每天怀着轻快的心情去看她,倍感愉悦而幸福。而母亲每见我一次,先笑后哭的诉求便是要回家。斯是,母亲已经离开村子一年余了。母亲每哭诉一次,我的心就碎一次。

自古以来人们对孝顺两字的诠释,我违背母亲的意愿而为,虽然有孝心存在,母亲的不开心是非常明显的。眼看其身体每况愈下,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,这次,是真的回不去了!我已经,没有任何带母亲回村的能力了。每次母亲在失望里,冲我发脾气时,我便有着万念俱灰般的悲哀绝望。

后来,我承诺母亲,我一人回去,将老屋拍照,拿照片来给她看。当我将此承诺说出口时,如万剑冲出咽喉,痛得我泪如雨下。

一个冬日的午后,我驱车行驶在那条熟悉的乡间公路上,那条我费尽千辛万苦走出来,再也走不回去的公路,也是母亲始终不肯走出来,现在也走不回去的公路,由原来坑洼不平的土路,修成了平坦宽阔的水泥路,我往返几十年的公路,由原来回去探望母亲的迫切心情,变成现在去探询空荡荡老屋的失落伤感。

穿过村子,踩着摇摇晃晃的石头,战战兢兢地过河,通往母亲老屋的小径,因久无人行走,而荒草没膝。近了,更近了。小屋的院子里,杂草近一人高,屋门因长久无人开启,木门腐朽破败,铁锁锈迹斑斑,我站在门前,手抬了几抬,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,这扇锁定了我童年喜怒哀乐,全家悲欢福祸的门,如此沉重地立在我的心上,挤压着我的心绪,窒息得似要吞噬掉我浑身的力气,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,几分钟过去了,十几分钟过去了,我定了心,缓缓转过身来,空濛的目光掠向远处,河对岸,空无一人。一个村子的寂寥,就在偶然响起的鸡鸣狗吠的嘹亮里。

我一步一停顿,重新走到院子中央,荒芜逼仄住我的眼睑,我突然想恸哭一场,却落不下一滴泪了。我蓦地想起父亲。转过墙角,通往父亲墓地的这条路,同样,因久无人行走,丛林乔木一人多高,完全遮挡住了,曾经一眼望致父亲坟墓的视线。

我开始疾速向那里狂奔,脸上、手背上火辣辣地疼,是枝条刺刮着了吧。我抬手看了看,手背上几条血道子,已经渗出血珠子来。我的泪,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串串滚落下来。泪眼模糊里,我舒展开手掌五指,父亲!一个家,犹如一只手掌,您如掌臂,您不在了,这五指还能连在一起吗?这条路,通往乡间老屋的路,乡间老屋通往外面世界的路,如今是荒芜封闭的,父亲,这一道道山岭,这一条河流介分的方向,城市与乡村之间的距离,曾经一个大家庭与现组小家庭之间的距离,就如这个村名一样,分水岭,是一道界限,分割了太多难以愈合的东西。

风声骤起,荒草摇曳,枯叶哗然,我一脚一脚踩下去,踩得枯枝断裂声声脆响。我仿佛看见幼年的自己,在房前屋后趔趄着奔跑,姐姐们关心的呵斥声,哥哥急促追逐的脚步声。我不喝药!我不喝药!最后被哥哥、姐姐们捉住,母亲把我按在双腿间,拿着菜刀的刀背,在我脖子里来回划着,喝不喝?喝不喝?我四肢踢腾着嚎叫,杀了我也不喝!杀了我也不喝!……

父亲病重时,尚不到十岁的哥哥,是非常懂事的,放学回家,让我拎着水桶,跟在他屁股后面,去河里抓青蛙和螃蟹,如果我被突然逃窜而去的蛇、或者被突然而致的马鳖,吓到尖叫时,总是被他像大人一样训斥。然后,在清水的地方,他小小的年纪,满脸凝重的表情,麻利地将青蛙、螃蟹,剖洗干净,用枝条串成一串儿,回家给父亲炖汤喝了补身体……

3

彼时小屋的景象,是祥和的,温馨的。大姐因坚决抵制上学,成为这个家种地的主要劳力。二姐聪颖过人,且漂亮能干,是这个家里外张罗的一把好手。三姐憨厚实诚,喂鸡打狗地照看门户,也是能指靠得住的。她们是母亲的左膀右臂,而我与哥哥,则在姐姐们的呵护中,穿着姐姐们做的鞋袜,背着碎布片子对成的花书包,就在无忧无虑的日子中,散漫地成长着。

那年暑假,村子里的多位婶婶们,突然陆续找到二姐,二姐从未经过美发课程的培训,却能用一把剪刀,一个小刀片,一会儿功夫,就把她们的头发,修剪得有型有样,看着她们干净利落地开心离去,我那颗十四岁的心,羡慕得直痒痒。某日,骗着三姐洗了头,哄着她在院子里的碾盘前站好,我则站在碾盘上,梳好了三姐湿漉漉的头发,照着二姐给人剪发的样子,用刀片削削,再用剪刀剪剪,好了!我跳下碾盘,围着三姐转了一圈,得意的心蓦地一下子沉下去。三姐也算有致的发型,左耳上方那里,被我一不留神,剪成一个窝,头皮几欲裸露出来,就在我呆愣的瞬间,二姐从外面回来,见状,狠狠地呵斥着我,扬起巴掌要抡过来时,我撒腿就跑……后来,三姐婆家人来家里走动,我心虚得从不敢凑近前去。三姐出嫁后,每一次去看她,都有种特殊的关爱在里面。

六年前初冬的一个早晨,我还没起床,大姐打来电话,焦急地诉说,夹杂着哭腔。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原委。大姐与三姐,是连阿拉伯数字几乎也写不出来,半辈子没走出过那片土地的人,三姐夫去世多年,外甥常年在外打工不归家,三姐仅有的五千块钱,原本被弟媳存放,三姐反悔后,让离她最近的大姐经管,却遭到其弟媳、妹妹们的坚决反对,闹到我这里,我一次又一次地在电话里沟通,让其把存折转给大姐。电话里,几天无数个来来往往的回合,三姐的弟弟,终于把三姐的五千块钱存折,送到大姐家里。近一年来,大姐把那个存折压在箱底,每有人提起,她说那是三姐头疼发热的救急钱。直到某天,大姐突然心血来潮,拿起存折让其儿媳妇看时,才发现存折余额为零。

存入日期是开户日,而支出日期,算来恰在存折送达大姐家里的前一天。大姐在全家一片的埋怨声中,哭了一次又一次,我听了之后,何止是震怒这样简单!哥在外地,经年不在家,二姐与我,虽不在一个方向,距离与家乡一样的远近,如此欺侮目不识丁的大姐,真是做人做得太不耐烦了!我一个电话一个电话追寻,终于清楚了钱的去向。我斩钉截铁地说,怎样取走的,怎样还回去,否则,要么我报警,要么我带人找上门去,想糊弄拖延,门都没有!

南阳离家乡近百公里的车程,上午九点多,我站在乡邮政储蓄所门口,电话里,开始另一轮的交战,近十一时,等来了三姐的妹妹。互黑了脸,没有一句多余的话。一切妥当后,电话告知大姐,给她送钱去,三姐的钱还由她保管,而大姐受此惊吓,更有日后怕与三姐弟弟家再起纠纷的担心,便不肯管三姐的闲事。我拿着三姐的几乎全部家当,返回途中,冰棱般的孤苦包围着,坠落在通往家乡的那条路上……

如果,我是说如果,父亲还活着,会有空存折这样就荒唐的事情发生吗?哥哥与姐姐们的生活状况会是一种什么样子?流动的时光如水哗然前行,斯时的风景彼时的人,而父亲如山,任凭岁月如何摧残,依然巍然不动地屹立在那里,看着这个草木横秋的村子,这个叫分水岭的村子。

我立在父亲的墓前,墓塚上长出的灌木杂草,严严实实遮掩住黄土的颜色,倘若不是凸起的形状,已经没有了墓塚的样子。用来摆放祭品的石块,也因落叶与杂草的掩埋而不见其形。想起父亲生前精湛的手艺,装饰了无数家什的精美,以及父亲生性干净利落、豁朗的生活作风,心,刹那间被时光破败的利刃钝割得粉碎了一地,泪眼模糊里的疼呵!我慢慢地、慢慢地跪了下去,母亲的身影,就在我跪下去的瞬间,浮现在我近乎昏厥的思绪深处。

4

我的母亲,从我记事儿起,似乎,一直处于劳碌状态里,家里,地里,山上,为一家人的生计无度操劳,病了,用民间偏方缓解,却不舍得去看医生花掉一分钱的药费。记得她有习惯性牙疼症状,一旦疼起来,忍住呻吟,呲呲地不停吸气,实在受不住时,用缝衣针在煤油灯的火苗上燎烧后,不停地刺扎疼痛部位,即便出血也不停止。

母亲当时的生活状况,几乎是那个村子所有母亲们的生活状况。后来,生活条件普遍逐步得到改善,而妇女的辛劳却始终如故。

那个村子里,男人打老婆,似乎是家常便饭,女人受不住暴力倾虐的,也会离家出走,或许牵挂孩子,或许基于认命的理念,要不了多久,就会自己乖乖地回来。偶尔,在村子的偏僻地带,会在月夜的地埂边,也会在漆黑的大树下,晃动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的身影。

童年,对那个村子记忆深刻的莫过于放牛,或者放羊的影像了。放牛抑或放羊时,顺带拿一把镰刀,挎一个篮子。割草割出蛇来,惊吓出一声尖叫和一身冷汗,在山坡上,巨石嶙峋,乱藤杂绕的地方,偶尔,也会发现,用破旧衣服包裹的新生弃婴,只第一眼,蝼蚁乱爬,或者苍蝇乱飞,魂飞魄散里,没有谁敢再看第二眼,腿肚子抽筋,也阻止不了撒丫子的飞奔逃离。斯是,那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和稀奇,在村子中央的饭场里,在河边洗衣服的嘻嘻哈哈的人群里,不是窃窃的私语话料,揭示着那个村子里,属于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哀。

在我成年后的经年里,每一次回到那里,总会呆呆地仰望,那一座座屹立不动的山,仰望那高耸的,与天际接轨的山巅,人生二字,便会浮入脑海,山底到达山巅的距离,中间有峭壁,有野兽,有蛇,有野果子,有蝴蝶,有蜜蜂……各种跌宕起伏的风景,只要你逐一经历过,便会站在胜利的制高点上,俯览人生百味,安然的前景一定云淡风轻了。

自从我背着书包,一步一回头,渐行渐远时,每一次回去探望母亲,无论有多少不舍与无奈,即便有临走泪流满面的依恋,也决不在那个村子过夜。其实,我是非常惧怕那个村子里的一切的,一草一木的晃动,甚至,邻里乡亲们亲切的招呼,我也有着莫名的陌生与恐惧。说具体点,我怕山。

夜晚的山,影影绰绰地耸立在那里,犹如怪兽一般,强大得随时可以吞噬掉一切。再有能耐的人,也难以掌控的强大,在其面前,犹显人的渺小与无助。每一次,天黑之前逃离后的安然,我总感庆幸,我把一些不愿带走的东西,甩在了身后。留在记忆里,山蚕的丝,茧的网,再致破茧成蝶,这个精彩蜕变过程的更迭轮回,是在布谷鸟不遗余力深情的鸣唱里,唱破了,漫山遍野,绿浪滚滚而来的勃发生机,唱开了,蜂蝶羽翅展屛,蹁跹而飞的舞姿……

喜欢美好的,憎恶丑陋的,储存有意义的,摒弃浅薄庸俗的……因着自我喜恶抉择人生,谈何容易。

诸多往事,犹在眼前,我拖着近乎疲软的身躯,迈动沉重的双腿,离开父亲的墓地,向后面的山岭攀爬,这是一条没有任何坦途可行的路线,随时掉落的碎石,不规则地散落生长的一株株的栗木荆条,随风摇摆时抽出一阵又一阵刺耳的风哨,心情的黯然,完全占据了高跟鞋带来的所有不适,环境的恶劣,毫不留情地肆虐着裤脚、衣袖、手掌的美感与安全,这一切,让攀爬全然成为势不可挡的唯一动作。我终于抵达于一个小山岭上,转过身来,整个村庄的全景尽收眼底。

现在的村庄,有新建的平房,间或立在破旧的瓦房中间,见证了村庄的发展步伐,也承接着下一代的居住模式,至于其他的,老树还在原地,老屋依然很老。当我的目光环视一圈,落致村子的边缘时,关于一口村窑的记忆,突兀地窜进我几近麻木的脑海里。

村子的边缘,曾经有一口土窑,是这个村子的人们生计收入的一部分,每一窑砖出来,或背,或抱,或用小木车拉,或推,似乎,青壮劳力的力气无穷无尽地消耗着,为的是一百块砖两毛五的资金收入。砖,在没入窑燃烧之前,其原型叫土坯。

一个硕大的打麦场,旁边盖了三间土墙瓦房,一个外地来的做土坯的师傅,约近四十岁的样子,一间住室,一间厨房,一间工作室,每日穿着长长的帆布围裙,站在做土坯的机器前,忙忙碌碌地将小工输送过来的泥巴,投放进机器里,搅动着,让其均匀成土坯型,再从另一个出口输送出去,有小工小心翼翼地将湿漉漉的土坯,均匀码放在麦场的空地里,晾晒后,以便入窑。

机器转动的噪音,丝毫影响不了做坯师傅的谈吐。他见多识广的幽默风趣,人缘善广。村子里老幼妇孺,闲来无事,就围在他身旁与之说笑。这本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现象,然而,在某日的清晨,村子里的人们觉得少点儿什么时,土坯师傅已经离开两天了,同时,与其消失的,还有本村十九岁的一名少女。

直至十余年后,这位少女的父亲,在本地警方的陪同下,去很远的一个地方,由当地警方的配合,成功将其带了回来。当天,村子里几乎所有的父老乡亲,前往其家中探望,当年清纯可人的少女,如今已是一副衣着邋遢的发福了的妇女,操一口外地口音,满脸欣喜中,难掩的悲伤,据说,在那里留下了两个已经懂事的孩子。几个月后,此女再嫁,而这位女子的父亲,年后去世。

我静静地听母亲叙述了当时的情景,少有的,始终没发一言,眼神迷茫地投向连绵起伏的大山,那时已经是深秋了,丝丝凉意蔓延过来,我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得像掉进冰窖一般。满山苍黛的景色,萧条了我的视线,几滴泪,落在我的心里。

5

从山岭上下来,支撑着疲惫的身躯,踽踽独行至老屋前,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锁,推开腐朽破旧的屋门,随着“吱拗”一声闷响,一股霉味扑鼻而来,几只老鼠以最快的速度四向逃窜。映入眼睑的是满屋的灰尘,以及遍布的蜘蛛网。椅子、桌子、?头,锄头等家什尘垢蒙附,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。我站在屋子中央,呆滞的目光木然地巡视着角角落落,欲哭无泪的感觉再次袭来,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从脊梁深处冒出来,让我浑身打颤……返回的途中,我呜咽着,无数次地用手捶打着方向盘,却不知道自己悲恸的主题在哪里了。

没拍一张照片,不敢告诉母亲村庄的萧条,老屋和父亲墓塚不堪入目的景象,我担心母亲会承受不起已然没有家的现实,于是,一次又一次找理由搪塞她回家乡拍照的日程。愈来愈不敢面对母亲那殷切的目光,每撒一次谎之后,背转身致无人处,有着狠狠想扇自己嘴巴子的冲动。每每至此,家乡的那一座座山岭,还有那条兀自切断山坳坳的河,以及与河一样蜿蜒而行的那条公路,那条连母亲也走不回去的公路!分水岭,就这样阻隔在繁复的乡愁深处。

在乡下,流行一句口头禅,要想富,先修路。那条横穿村子的公路,自我记事起,一直都在。那么,一个地方的贫困,除却大环境的客观因素外,一定与人的思想有关。

当我敲下“贫困”两个字,我的心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。

山的资源是很丰厚的,只要你肯勤劳地付出。蝎子、蜈蚣、葛根、柴胡、血参、灵芝、胡叶,春蚕……等等,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之说,绝非空穴来风。

斯是,没有外出进城打工的先例,即便常年流落在外的,也是拿几个编织袋子,走村串乡地讨要一些红薯,或者玉米粒,装满了袋子,回来放置家里,然后再出去。

那条横穿村子的公路两边,种植了很多杨树,树下摆置很多光滑平整的石凳,无论春夏秋冬,全村的人们,总是喜欢蜂拥至此,过车看车,过人评人。这条公路随着时代的推进,逐年热闹起来,不时有拉煤的、拉粮食的车经过。

那天放学回家,大姐竟然给我一把花生,我惊喜若狂地问,花生从哪里来的。大姐说,一辆拉花生的大货车,正行驶着,最上面的麻袋裂了一条缝,一路走来,花生散落一地,大家连沙带土或多或少都捡了一些。

这么好吃的东西,为什么自己不种一些呢?这个问题,当时在幼小的脑壳里,盘旋了很久。果然,次年,有灵性的一家人种了约七分地的花生,在花生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,每一次从那家地头经过,就看见稀稀拉拉的花生棵中,间或有很多的地鼠洞,黑乎乎地张开不规则的嘴巴,像是喊叫着什么。待到快收成时,邻居们路过,这个薅一棵,那个薅两棵,等收成时,除了地鼠吃过的空壳,饱满的颗粒,完全所剩无几了。

那时,物资的匮乏,食不果腹的温饱很是困难,水果更不用提了。村会计为了补贴自家的生计,半山腰的荒山上,承包了村里几近废弃的几亩苹果园,在那里,搭了茅草庵,撇妻弃子,饥一顿,饱一顿地过着单身汉的日子,没日没夜地修枝、施肥、打药,管理着,三年过去,苗从存活到枝繁叶盛,挂果的第一年,他那十几岁不省事的儿子,竟然白天黑夜,不计时候地,成半编织袋地偷摘了,送给他自认为和他要好的人们品尝。儿子偷了父亲的收成,里外自然毫无收获。多年后,我想,那些人们在品食其子赠送的苹果时,是否考虑到其父的艰辛付出,那果味十足里,流失的又是什么.

几年前的春节,我回村去看望母亲,刚到村口,远远的,便看见村里的男女老少,很多人站在公路两旁,满脸的喜庆清闲表情,我的心情也随喜膨胀起来,多么熟悉的场景!

孰料,车子还没到他们跟前,就被一位邻家哥哥认出,大声断喝,“靠边儿走!靠边儿走!”我茫然不知所措,一脚刹车停住不动了。有人上前告诉我说,路中间摆了钢钉,会扎破轮胎的。我的笑僵直在脸上,木然地将车回倒几米,停靠路边,下车与人打招呼间,有几辆摩托车与电动车飞驰而过,路两旁的乡亲们一阵哄笑。我走到路中间,仔细查看,果然看见了许多的钢钉,图钉,铁钉等,尖头朝上,不规则地散落在地,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,扬起一团烟尘,大家在议论扎住没有的时候,神情是亢奋激昂的。我忍住内心的搏动,平和地说,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,知道吗?不管扎住谁的车,都是不对的……“只要不扎你的车,就行。”不知道谁接了一声,我马上止语,背转身,心,一下子沉到零下温度的冰窖里,这是不关我的事儿,知不知道,几十年过去了,从公路上每过一个漂亮姑娘,你们响起的口哨声,转换成现在摆钉的公路娱乐模式,你们穷则思变的思维素养,就是这样进步的吗?

第二天早上,先生在楼下大声叫我,说我的车轮胎没一丝儿气了,左前轮。这个信息犹如一记闷棍重敲在我的心上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昨天,我直面母亲的质问,安抚不了她绝望燥怒的情绪时,终于火山爆发一样吼起来:别说拍照片了,即便你能回去又能怎么样?那山虽然还是那座山,而水已然不是当年的水了,路还是那条路,路两旁的风景已然与往不同了,老屋呢?姐姐哥哥呢?……母亲的脸剧烈地抽搐着,双眼死瞪着我,用其仅会动的一只胳膊抡起拐棍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劈头向我打来,我的头本能地一偏,只觉右肩膀火辣辣一阵剧痛,母亲却已经丢了拐棍,嚎啕大哭起来:回不去了!回不去了呀!……我扑倒在她的轮椅前,无声凝噎任凭泪流成河。

作者简介:

慕容真子,青年作家。诗人。南阳文化网顾问。自幼喜爱文学,90年代曾不断有小文见报,92年诗歌《残冬》参加“中国民族文化城文化艺术中心文化研究所举办的征文获得二等奖。辍笔10余年,年重拾码字乐趣。年至今,于省内外各级报纸、杂志发表散文、诗歌、小品文余篇(首)。网络里发表作品余篇(首)。因为喜欢这一方净土,所以坚守心灵上的纯天然,不问前程,笔耕尽在努力中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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